白知憶

多情应是我

   深情将军×孱弱少女

  彼时正值暮春三月,芳草成茵,山花烂漫。
  我带着孩子们在园中读书。再明媚的春光,再悠长的时间,孩子们笑得再无邪,我强装出的笑容再精致,也掩盖不了门楣的乌云和几度欲跳出来的心。

   怕是怕夫君此时下朝归来,多半不会是什么好消息,盼是盼归来后一切由他定夺,无论是生是死,好歹知道个结局。

   终于,一切顺着坏的方向发展了。

   我自小就有一种能力,若是提前想到了不好的结局,那结局便不会发展,后世人们似乎称它为墨菲定律,这是后话了。只是面对关于自己的事时,我便夹了私心,自然是希望结局是好的。

 “夫人,你说你想去塞外看雪,此时为夫便圆了你的愿,可好。”

即使有再多的不甘和失意,和我说话时,仍是竭力风轻云淡。

 “好,你带我去。”

   塞北看雪这件事,他一直都记得的。

   我生于江南,他来自塞外。我爱听他说的那些“苏武牧羊”“武判官归京”“昭君出塞”的故事,那也是我这个水乡女子唯一能和“燕山雪花”有连接的方式。

   他一直都知道我喜欢雪。却不知,喜欢雪是因为喜欢他,听他说雪,说他的故里,也是我唯一能留住他的方式。

   京城的繁华固然让人留恋,可谁说塞北就不让人神往了呢?

 

   水光接天,江清月白。这般静谧美好的夜里,能听到的便只有船桨击水的空明之声。

“桂棹兮兰桨,击空明兮溯流光。”

   船下是浔阳江。

   说来也巧,我生长在京城,去的最远的地方也仅仅是凌阳城,而今,倒是因由将大好河山行了个遍,如果不是如此心情的话,倒也算圆梦了。

   我立于船头,生出了几分酷似苏夫子的“纵一苇之所如,凌万顷之茫然”之感。

 “渺渺兮予怀,望美人兮天一方。”夫君从船舱中走出来,想必是已经哄那几个小猴儿睡着了。他穿着绣有莲纹的月白色长袍,在月华照耀下,似谪仙一般,“江上风大,夫人还是早点睡吧。”

 “月色真美。”

 “嗯。”见我并无睡意,便将棉衣披在我的身上,“虽已然如春,江州不比京城,夫人还是多穿些为妙。”

   我不语,看向远方的一星渔火在江面摇曳,我和夫君的倒影也看不真切。可是,京城应该在彼岸吧。

“夫人可会后悔嫁给我。”他比我生的高大许多,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我的耳畔,像是我小时候古书中读的海妖般迷人。

“我为何要后悔。”不是不会,而是为何要。

他笑而不语,将我搂在怀中。

“我想爹娘了。”看到他逐渐黯淡的笑容,我后悔开口了。

京城,大抵是此生都回不去的了。

“自己都是人家的娘了。”他苦笑道。

   我转身盯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眸,希望从中找到慰藉。那双眼里写满了爱慕,那时我盼了五年的执念。那双望尽风尘的眼,此刻写满了柔情,那双杀伐果断的手,此刻在为我添衣。

   我心头动容,思绪也随着涟漪被划开。

 

   船家停泊靠岸,我们收起所有缱绻旖旎。即使日后还有诸多诡谲波澜,只要夫君在我身边,我便也没什么可怕的。

   我们雇了马车,从蜀地一路向北。常言道“巴山夜雨”,倒是所言非虚。

   若此时还在江南,想必已是花红柳绿,粉黛时节了吧。

   我及笄那日亦是在春日。夫君偷偷把我带到了后山。

   红豆花开了满山,我流连于这样的景色。

    他绕到我身后,将不知何时折下的红豆别在我发间。他显然不是很擅长做这样的事,笨拙地几度把花弄掉地,但我不恼,只静静地立着,装作看不见他脸上的红霞。

 “一往情深深几许,深山夕照深秋雨。”

  我自然知道那“红豆”是什么意思,便也别过羞红的脸。

 “你可愿玉成我心,做我的娘子。”

    “你想的倒美,我的夫君必然是像霍将军那样,十八岁便平了边疆,一身能擘两雕弧,虏骑千重只似无的汉子。”

   “别说是平了边疆,你若是想要,这锦绣山河都可以尽归你袖中。吴山楚水,四海五岳,塞外陇上,我都可以带你去。”

     年少时我便只当作他的戏谑,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成了真。

     毕竟几人真得鹿,终日不知梦为鱼。

    从情窦初开就倾慕的少年郎说要带姑娘看遍万水千山,即使不能成真,但这戏文里才会有的桥段任谁都见都会芳心暗许。

    而今,我是要折在这温柔乡里了。

    既然已成了他的娘子,死生契阔,与子成说。

 

    马车一路颠簸,窗外雨淅沥。我在不知不觉中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……

    梦虽看不真切,但也可见一个男人,四周火光冲天,我同男人紧紧相拥,如同和他相识很久。外面不时传来了枪炮声,我们充耳不闻,心中顿生从容赴死之意,直到吞没在熊熊大火中。

    我向来信宿命一说,这个梦是给我的预兆吧。

    这或许是我的来世,生生世世。

    

    行了约莫月余光景,到了陇州。

    我平生第一次知道春季原来也会下雪。我表面上故作深沉,叫两个小家伙淡定,别到处乱跑,若非水土不服而生的呕吐感,心里比他们还高兴。

 “为夫小的时候,这根本就不能算得上雪。”他清咳了两声。

 “你的肺疾还没好?”平日在京城也是,我就怕他咳。毕竟这肺疾,几欲要了他的命,若非爹爹前年登上那青城山求得灵药,怕没有这和夫君相守的缘分,只是爹娘的恩情,今生今世不知是否有缘报答。

 “小事,不劳烦夫人费心了。”

 “老爷,夫人,东西都置办好了。”

 “嗯,知道了。”夫君淡淡然道。

 “来陇州的人不少,但像老爷夫人这么好兴致的,却很少。”小厮见我们兴致勃勃的赏雪,便也附和道。话音刚落,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。

   夫君身形一顿,并未多言。

    是啊,一般从京城过来的多半是贬谪,而夫君又是被贬,拖家带口返回原籍,这次第,何来兴致。

    我轻叹一声,夫君将我揽在怀里,感受他并不均匀的呼吸声。

    亦是暮春,想必江南已是繁华时节,篱下黄花开遍。

    说好不想家的呢。

    陇南怎么会有江南一般的光景呢。

 

     我们也在陇南过了神仙眷侣般的逍遥日子。

     刚开始只是水土不服,偶尔有反胃的症状,我归结为舟车劳顿,可后来已是两个孩子的娘亲的我觉得事情好像没有那么简单,但我也没有时间去深究。

    陶醉于山林之秀,自然的鬼斧神工似乎也能于我以慰藉。

    茫茫大漠,除了黄沙白雪,还有夫君与孩子们相伴,这世间,也不尽然无情。

   不知,这般安稳的日子能过上几日。

   

    即使是在天高皇帝远的陇南,不安与惶恐也始终笼罩着我们一家。

    也罢,这一方水土实在怡人,百姓安居乐业,夫君能于此为父母官,造福一方,也算美事一件。

    我们于此定居,看草长莺飞,花开花落,乐得清闲。

    真不知道是那个混账东西说京城水土养人!我看过很多妃子,进去的时候是粉黛佳人,堪堪成了宫墙柳之后便韶华不再。若是她们也都像我这般驰骋在塞外,也不会成了无定河边骨。

    日子虽长,但横祸来的也快。

     我度过了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。没有府苑的嫡庶之争,没有朝堂的勾心斗角,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过去。

     夫君这天回家时,脸色一如我们还在京城时那般。

      爹娘以及朝中好友的信都寄了过来。爹连降三级,哥哥弟弟永不录用,而夫君……读到抄家两个字时,我无力再拿起纸,两眼一白,晕了过去。

     此时两个孩子唤我娘亲的声音倒是分外真切。

    两个孩子,一个四岁,一个三岁,为什么要把他们卷入大人的斗争漩涡中呢。

    还有,我腹中尚未出生的孩子。

 

    那天我感到不适后,立马找了郎中,郎中看过脉象后,向我道喜。

    我当即脸色大变,此时,无论如何都不是有孕的好时候。我踉跄了一下,问郎中是否可以拿掉,郎中缄默了一会,递来一包堕胎药。

 “夫人,你要想好,此物甚是伤身……”

   我接了药,谢过郎中。

   孩子,不是为娘的不想留下你,只是,你来的确实不是时候。娘不想,你出生就遭遇不测。

   钦差把我们压入大牢的时候,我对于孩子的事只字未提,提了,只怕让夫君多一丝烦心事。

    我疑惑三品大员为何不是提京候审而是在边城处斩,但见夫君不语,便也没有多言。

    大郎倒是长了几岁似的,不比昔日顽皮,想来也是有了几分他爹的模样,在颠簸中成熟了许多。只是姐儿一直哭个不停,怎么哄也无用。

    孩子已有月余,我干呕个不停,攥紧了手中的堕胎药。

    我自小生在锦衣玉食的尚书府,成亲后夫君又未曾苛待我,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,只是嫁鸡随鸡,嫁狗随狗,有福的日子我能同夫君过,大难临头我也不会独善其身。

    看到我的异常,夫君起初还以为是饭菜难以下咽,我的不习惯导致的,我宽慰他道只是水土不服。

  “胡说,那哥儿姐儿怎么没事?”

 “小孩子适应能力强。”

 “你呀你呀,一直都是这么逞强。”

    他大抵是过惯了风餐露宿,对于衣食住行一项都是一切从简,但就是看不得家人受一丝一毫委屈,尤其是我。

    是日,我朦胧中听见争吵的声音。起身一看,夫君正在和牢头争执,甚至大打出手。我连忙起身去拦,他却示意我坐下,我不明所以。

    半晌,来了一个郎中。我心头大叫不好,但无可奈何。

    郎中面露难色地说出“喜脉”两个字时,夫君脸上虽有波澜,但并无喜悦之意。

  “你是不是,想打掉他……”他苦涩地开口。

    我沉默不语。

男主视角:

    此刻我应该高兴吗?

   身陷囹圄,祸及妻儿。

   此刻娘子还有了身孕,我却无力保护她,甚至要她打掉还在腹中的孩子。

   我还算是大丈夫吗。

   纵然识人不清,误听谗言,被污蔑谋反,那让我一人承担便好,何苦累了家人。

    是时候放手一搏了,至少,要把娘子和孩子们保住。

    放眼陇州数载,想来我还是攒了不少人缘的,此刻只能殊死一搏,且只许胜,不许败。

  “你若真心爱她,娶了她之后,便不允许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,若让我知道她少了一根头发丝,你便别想在踏进我家的门。”

    成亲前岳父那天的话仍历历在目。

    若是我早签了那和离书,若是我不曾娶她,想必结局也是不同的吧……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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